专访DZKKK：他们说电竞选手和主播不需要文化

　　DZkkk，前著名DOTA解说，风趣幽默，人称“老湿”。活跃于DOTA1时期，曾发表过《蓝胖惊天1v5》《金贝贝的酱油影魔》等著名游戏视频。他的《DOTA快评》等栏目以奇葩的风格独树一帜。其人曾就读于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在2010年名气 如日中天之时，急流勇退赴美深造。

　　“答题者们，在“文化”究竟是文凭、职业素养还是德行上，陷入了混乱。”

　　2015年12月31日凌晨2点，上海中山北路镇坪路口发生严重车祸，包括GTR等超跑牵涉其中。司机在内的几人均为电竞主播，当时正通过一直播平台直播开车，撞车画面同步被传到了网上，引发热转。

　　2016年2月24日晚，知名英雄联盟主播郭mini在直播期间脱光上衣换上睡袍，接着脱掉短裤，三点全露。

　　2016年5月17日，一名叫做LOL小鸿的微博用户，在微博传出一段分析知名主播阿怡代打的视频，视频中LOL小鸿提出了阿怡直播中的疑点，事后，阿怡承认代打。

央视曝光网络直播平台

　　此后，央视对直播进行连续的负面报道，在《揭秘低俗直播：包装性感主播哄网友烧钱》节目中称，被利益驱使，网络直播平台充斥着色情暴力的低俗内容。与此同时，江苏和武汉的网警官微也都在微博上对视频直播中的情色内容以及直播平台进行了警告。

　　2016年3月19日，Papi酱正式确认获得来自罗辑思维、真格基金、光源资本和星图资本等联合投资的1200万人民币。境外媒体 Quartz 用了这样的标题《吐槽天后获得了 200 万美元投资，在没脱衣服的情况下》，这个标题充满了媒体人恶意和偏见。

　　与此同时，《文化对电竞选手来说有多重要》《为什么电竞选手（解说）普遍文化水平都不高》两个问题，在知乎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大部分人认可“文化对电竞选手很重要”，但答题者们，在“文化”究竟是文凭、职业素养还是德行上，陷入了混乱。

知乎上对于电竞选手文化水平的讨论

　　作为一个几年前就离开了圈子的前解说，本文的主人公DZkkk，似乎有着更审慎的观点。

　　“选手所需的技能，和大学的学习也没什么关系。竞技水平才是最关键的，而大学教不了这个。很多项目对反应速度和体能要求比较高，选手的黄金时间往往就在16-22岁之间，也就是普通人上高中、大学的时期。”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平均低龄去批评选手主播“低学历”，倒置了因果。”

　　“清华北大的毕业证，就算直播的时候挂在屏幕正中央也没什么用。”DZkkk（以下简称DZ）说。

　　我旁敲侧击的探讨学历问题时，DZ比我想象的要敏感。

　　不同于电竞主播没文化的普遍印象，DZ毕业于复旦大学，初入职场后又赴美深造，他乐于调侃自己作为“学渣”的挂科历程，然而这份履历终究令许多人羡慕。

　　六年前，他上传了名为《蓝胖惊天1V5》的DOTA视频，经典的情节配上单口相声似的解说，一夜爆红。他风格独具，语言幽默，给dota玩家带来过许多欢乐。

　　毕业前，他宣布停止更新视频，即使彼时他的人气处于快速上升期。谈及这个决定，DZ说当时的想法，就做到毕业就不做了。毕业之后要工作，时间应该不够。

　　他的问题，是与电竞主播没文化的普遍印象对应的，高学历者做主播是否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任。

　　DZ金盆洗手时，偏激的粉丝曾尖锐诘问：是否因为觉得电竞没有前途或者收入微薄，是主流舆论中的“不务正业”，才选择离开？DZ重拾这个问题，再次否认了这一点，表示自己对待解说之路的心态虽然是一个“玩”字，但绝对不认为这个行业是旁门左道。

　　在应对这个问题的时候，DZ有近似口袋理论的观点，他认为玩dota做视频或者打篮球写小说出去约炮，都可以被说成是“不务正业”，这个罪名可以容纳任何东西，也可以是任何行为的拼组。这里的前提，是他没有做好原本该做的事。

　　DZ不同意电竞主播是不务正业，即使作为一个职业选择。作为玩票者身在其中，也可以明显预感到，这个行业正在快速兴盛。DZ的内心深处也希望它越来越好。他没有投身这个事业，是个人的职业选择。

　　今天，他时不时还会在微博上点评电竞圈的人和事，但心态早已只是旁观者。从DZ离开到现在，电竞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资本的介入打乱了原有的秩序，选手、主播的收入与过去云泥之别。许多苦苦挣扎在底层的电竞人们一夜之间不必再为生活烦恼，变成了人人追逐的明星。

　　但偏见始终存在。搞电竞的人没文化低学历，像一张标签烙在了电竞选手、解说们的身上。DZ表达了他的疑惑：即使没有可靠的统计数据，但凭合理的直觉，电竞主播和这个行业里重重细分的岗位，受教育程度应该是显著高于我国人口平均水平的。

　　DZ的疑惑是实际存在的，大多数传统行业，比如餐饮、再比如制造业。平均受教育程度水平，不会较电竞更有优势。很难想像有人针对传统行业，进行没文化低学历的指责，这是毫无礼貌的歧视观点。

　　电竞的舆论热度，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高校，在校生在观众和参与者的身份切换，也没有明显边界，这种情况下说从业者受教育情况普遍差，并不合理。

　　在达到某个年龄后，电竞水平和年龄负相关。这是运动员观点，如果光谈选手和主播，DZ评价说：“目前来看，感觉可能上大学的比例要低一些。公允地讲，选手所需的技能，和大学的学习也没什么关系。竞技水平才是最关键的，而大学教不了这个。很多项目对反应速度和体能要求比较高，选手的黄金时间往往就在16-22岁之间，也就是普通人上高中、大学的时期。”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平均低龄去批评选手主播“低学历”，倒置了因果。

　　“假如我没有受过良好教育，那么当我决定离开dota的那个时刻，我也许放弃了生命中唯一一次机会。但现在不同，我感觉今后有的是机会在等着我。”

　　被问及电竞选手或主播，高学历对他们的成功是否会有帮助。

　　DZ觉得不能一概而论，不同的行业应当有不同的要求：“科研行业，有没有可能存在某个天才，虽然只有硕士学位，但他的科研能力、发表的成果等，都已经超过了很多博士？有可能。但他如果要在大学里当教授，他很可能还是要读完博士才行，行业基准线的意义就在这里。电竞、游戏、主播行业，也有它的基准线，只不过设在了别的地方，但不是设在学历上。”

　　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在这些行业中，得到最广泛认可的，往往是竞技水平过硬、业务能力又强、文化水平又高的。如果只是某一方面好，可能受到的认可就只能局限在某一个范围。

　　时常能看到一些网友，或是发自真心或是玩笑吐槽，号召英语、数学或者其他什么科目滚出高考，因为买菜又不需要算三角函数之类的。难道学数学就是为了买菜算账吗？那其实根本不用学，7岁小孩花10分钟学会用计算器，从此就可以免修数学了？受教育的意义不只是为了买菜算账。

　　文化并不等同于学历，但也要承认，在中国文化与学历的息息相关。DZ认为教育会培养一个人思考的习惯。对电竞选手而言，要提高竞技水平，需要对过去的不足进行归纳，学会规避错误。会思考的选手，练习10盘，输了8盘，复盘时马上就能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归纳概括能力很强。接下来他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但不会思考的选手，尽管练习很勤奋，提升却很有限。他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往往做出错误的归纳总结。比如说明明是战术理念上有偏差，他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反应不够快，还闷头练习手速与熟练度。他是很刻苦，但是越练越没效果。

　　之后，DZ又回到了他离开DOTA的话题。

　　“假如我没有受过良好教育，那么当我决定离开dota的那个时刻，我也许放弃了生命中唯一一次机会。但现在不同，我感觉今后有的是机会在等着我。”他说。

　　好的或者说合适的思维方式，并不仅在高等教育可以学到。相对学历而言，电竞选手和主播需要的是综合的能力。更高的学历和文化水平，意味着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选择。DZ认为电竞选手和主播，是一碗青春饭。毕竟是体育运动，职业寿命都是有限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在年龄到限后转型。

　　行业的飞速发展带来一些相关产业的从业者的文化水平在不断提升，比如游戏媒体的台前幕后都在不断提升，但是选手群体的提升并不明显，学历上佳的选手凤毛麟角，比如2009，他退役之后选择很多。当然，这不只是因为他毕业于浙江大学，是由于他在受教育过程中所培养出的能力和素质。他的解说和直播干得风生水起，也是早期通过经营淘宝店“套现”的成功实践者。

　　Easyhoon李知勋，电竞职业圈中难得的高学历选手，以稳健而精确的操作著称。谈吐文雅的书生形象也为他吸引了大量粉丝。

　　“如果一个选手文化水平不高，又不懂得思考，那他退役之后的转型可能就不太乐观，当解说？当教练？似乎都不太适合。也许只能离开这个行业，或者留下来继续吃老本，塑造一个刻苦奋斗追梦不止的形象，不断消耗粉丝的情怀，但总有耗尽的一天。”DZ不无担忧地说。在他眼里，这样的选手尚且不及直播平台上只会卖萌发嗲的主播，至少他们懂得扬长避短，也知道自己的观众喜欢的是什么。当然，“低学历”最终也可能会不利，因为对他们来说，直播也是青春饭，倘若有一天这个行业的热潮退去，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我个人而言呢，曾经玩dota，做视频，都只是兴趣爱好，对我来说打dota做视频，就和打羽毛球、看欧洲杯、唱ktv一样，做这个事情让我快乐，仅此而已。现在不做了，因为我的兴趣减退了。但除解说之外，我的选择面也不少，我想这就是受教育带给我的好处。当我想象自己30岁 40岁 50岁的时候会在做什么，我还是觉得有无限的可能性，而不会觉得发愁。”DZ总结说。

　　“电竞圈目前的影响力可能还是不够，是因为良性循环还未形成。行业的影响力在扩大，制造出来的明星才能扩大影响；而制造出来的明星展现出高素质的一面，又提升行业的正面影响。”

　　如何能够摆脱传统观念中电竞圈“低学历”的偏见，任重而道远。DZ拿传统体育作为例子。很多运动员从小在体校培训长大，文化课的学习常常放在训练的后面，谈吐不佳，大家对运动员的印象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随着一批高素质体育明星的涌现，比如姚明、林丹等，球技棒，情商高，说话得体，人们对运动员的整体印象就会上升。DZ说：“电竞行业也有这样的人，比如sky；主播行业也有，比如女流。”

　　电竞圈目前的影响力可能还是不够，是因为良性循环还未形成。行业的影响力在扩大，制造出来的明星才能扩大影响；而制造出来的明星展现出高素质的一面，又提升行业的正面影响。

　　知名游戏主播、视频制作者女流，游戏圈中高学历从业者的代表。

　　DZ一直对清北出身的主播女流赞赏有加，在谈话中，他数次以女流为例。DZ认为她做的这么出色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优秀的学历，而是她在长期接受良好教育的过程中，培养出的学习能力、勤于思考的习惯、流畅的语言表达、对观众需求的理解能力、严于律己的自控能力，以及用心对待观众的诚意。“当然，颜值也是很重要的。”DZ补充道。

　　“修正是一个过程，可能会有某个时期是矫枉过正的，以后会不断平衡。”

　　如今，电竞行业在吸引越来越多的高素质人士。有的人是看中了成名之后的不菲收益，有的人则看中了这个平台带来的巨大影响。随着整个产业的发展，参与其中的人会越来越多，受教育程度更高的人会不断参与进来，也会有人被淘汰。未来会有什么样的走向，谁也无法肯定。

　　只是，任何行业，做到最好的都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是平凡而默默无闻的。如果能在自己的行业中做到顶级，那么是配得上良好的物质待遇的。在过去，其实也就是六七年前，即便是最顶尖的电竞选手，物质生活也很普通，甚至很不理想。DZ从不觉得自己错过了名利双收的机会：“玩游戏的人何其多，在这么多人中，职业选手的水平要达到前百分之一，甚至前万分之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们的待遇提升，其实是对过去的一种修正。当然，有人会认为现在又虚高了，有泡沫了。修正是一个过程，可能会有某个时期是矫枉过正的，以后会不断平衡。”

　　短时内的剧变，使时代和行业的接棒难以揣测，庞大的机械挟之势开始轮动。某些原本落魄的工作者，仿佛被运势所青睐，于浪潮之巅，住进豪宅开起跑车。

　　长久以来，冷眼对他们做出轻率判断，是取悦大众的快速手段。

　　在搜索引擎“电竞主播”后出现的画面

　　在传统媒体上，大家更喜欢看毁三观的新闻，选手和主播们低学历、无德行、喝大酒、三俗、撞车、卖肉。他们如此愚蠢又如此癫狂。这种极致简化的势利，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一场无关痛痒的围观中，许多人通过盲信，予以维持自己的体面，或者说纾解某种微妙的不安。

　　一个接一个的行业，从默默无闻做到风光无限，才张开双臂迎接彼岸常春藤。往往又在下一个时代的拐角迎接落幕，重归寂寥。谁是赢家，谁会笑到最后。

　　新时代是什么样的？《Walter defends Sarajevo》有句话这么说，活到那天就能得见。